2016年1月17日 星期日

〈記憶之所以珍貴,是因為記憶承載了一個人的全部〉

方才投票,踏入曾經生活六年的國小,看著校園已和以前大大不同,內心一股沒來由的鼻酸也悄然而生。



看著小小的田徑場,另一區是小小的生態區,滿處是泥濘與樹,和落葉和昨日的雨水。我再也想不起二十二年前,我曾經活過的樣貌。我想不起那天下課,不擅長運動也不擅長與人交際的我鼓起勇氣和同學在躲避球場,我那狠狠被躲避球砸歪的眼鏡框是什麼顏色。因為一切都不一樣了。當然,我也不知道新的圖書館會在校園的哪處角落。是否還有當年我翻過的那本《少年維特的煩惱》、《哈姆雷特》、《中國民間傳奇故事》等等填滿一個封閉孩童人生的書。



回家路上我百感雜生。曾經生活過的校園因為歲月變遷而不再與記憶中的那座樂園相同,再再抹煞我曾經存在的證據。我再也不能和朋友介紹小時我坐過的那張桌椅,也不能和朋友分享我第一次懵懂而打群架的地點。佈滿了吸血蟲的水溝應該也乾淨了,堆放多餘課桌椅的工具間不見了,學校與鄰近住家的建築空隙看起來更窄了。這些證明我曾經活在這個空間的證據,已經不見,只有我模糊的記憶,而再過二十二年,我大概也無從回憶,也無從觸發這些回憶,因為一切都不一樣了。



因為一切都不一樣了,所以我無從尋找我自己,無法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人。過些年當我再不能回到南勢角,我便要完完全全失喪這些記憶,十二歲之前的我完完全全要被世人遺忘。而我想那時的仁傑最害怕的事情,肯定是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誰。



當一個人必須從他人口中才能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,那份害怕的情緒是多麽的巨大。沒有身為一個人基本的尊嚴,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認同還無能為力的自己。就像蝦夷人不是日本人,沖繩曾經有個王國,臺灣島曾經滿島都是有著各自傳統的原住民,而今他們有些人大概已經記不起這些過去。



我害怕到最後我要說出一些牴觸我良知的事實,說出我打從心底不相信的話。即便這些年我可能已經開始說一些我根本不相信,但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會相信的鬼話。我再也不能擁有純粹的動機,因為每個人都認為做事情皆有一定的脈絡可循。我再也不能有擁有純粹的認同,歸因於整體的政治環境我得說我是臺灣人,而實際上祖輩都是山西人,直到三十年前我才有臺灣的血統。不過其實這些都不重要,畢竟現在都還能說還能開玩笑,也沒多少人真的在意。



想起美國馬丁路得金恩博士震撼人心的演說——我有一個夢想——我希望他演說中提到的那個願景,也能在我生活的環境中實現。畢竟從二十幾年前開始接受教育的起點,我們就一直被灌輸世界各國的民主理念,知道上天賦予人民權利,知道自由平等博愛,知道若我不想沒人可以強迫我做任何事,知道我應該單單憑著我的國家而感到驕傲。



公民課寫考卷的時候,只要寫出與平常行為相反的就是正確答案;出了社會遇到不合理的事情,會有前輩說你就忍一忍就好了。我曾經懷疑,但如今不會懷疑;我曾經相信,而如今依舊相信,作為一個人,我能夠做一個有尊嚴的人,即便有一天我睡在松江路銀行外的街上,裹著骯髒的床被。那些不出於我自由意志的,不能凌駕我。